□晨報記者 林穎穎
  周五下午的復旦校園,校內最大的教室5301的深紅色大門緊閉著,似乎也在為哲學學院教授俞吾金的離去而掩泣,這位深受學生喜愛的教授,曾經站在5301的講臺上,揮斥方酋、傳道解惑。昨天凌晨因病醫治無效逝世,生命的鐘擺永遠停在了66歲。
  當年“獅城舌戰”幕後英雄
  1993年8月,在新加坡首屆國際大專華語辯論賽上,復旦大學隊四名辯手薑豐、季翔、嚴嘉、蔣昌建亮相,舌戰群儒,連克三城。很多人至今還記得,在決賽場辯論“人性本善”時,反方復旦隊以縝密的邏輯、辨證的思維、凌厲的辯鋒贏得勝利。俞吾金是當年這場舌戰風雲的幕後英雄之一,作為教練兼領隊,俞吾金參與了復旦辯論“夢之隊”的召集、訓練和比賽的整個過程。
  去年,晨報記者曾對俞吾金進行過專訪,採訪中,他幾次強調了自己作為復旦一名普通教師的身份,對於當年那段轟動全國的舌戰風雲則輕描淡寫,一再追問之下,才慢慢道出了“獅城舌戰”前後一些不為人知的細節。
  1993年3月,復旦大學接到通知,參加首屆國際華語大專辯論賽,當時受命負責此事的復旦黨委副書記秦紹德第一次找到俞吾金擔任總教頭時,他回絕了,“因為教學、科研任務都很重,實在很難擠出時間”。一周後,秦紹德再一次敲開俞吾金的家門。“學校那麼信任我,我實在很感動,就答應了”。
  “招募辯手”的消息也在靜謐的復旦園激起熱情。“有108名同學報了名,我們在‘好漢’中選人,經過一輪輪篩選,最後剩下6個人”。又經過1個多月的訓練,最終確認了4名主力和兩名替補隊員的陣容,並接受了“魔鬼訓練”,“先後請了30多位教授,為辯手們做了50多場講座,各個學科內容都囊括進去了”。8月,俞吾金帶著4名辯手奔赴新加坡,一周舌戰後,終於捧回冠軍隊和最佳辯手兩座獎盃。
  當年的四辯手蔣昌建在決賽中以一句“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要用它去尋找光明”作為結束語,成為許多年輕人的偶像。驚悉恩師過世,蔣昌建昨天在微博上寫下沉痛追思:“臨行美國,去看了先生。先生緊緊抓著我的手,兩眼盯著我,仿佛在受病痛折磨的記憶中竭力地尋找什麼。他抬手示意,頭上術後的傷口隱隱作癢,我便替先生撫摸。過去多少有點威嚴的先生,那時卻像個孩子,張口欲言,卻呢喃不能成語......唉!無語問天!痛!痛啊!”
  近十年堅持給本科生上課
  俞吾金曾告訴晨報記者,“獅城舌戰”載譽回國時,很多人勸他,趁熱打鐵多寫幾本辯論輔導書,甚至開幾個輔導班,肯定賺錢。但是他沒有動心,依舊選擇回到他最愛的課堂。他覺得,當他在教室做演講時,當他解答學生們的種種疑問時,那才是真正的自己。
  不管承擔著多麼繁重的科研任務和社會工作,從2006年起,俞吾金堅持每個學期都為本科生開課:一門是《哲學導論》,另一門是《康德〈純粹理性批判〉精讀》。學生們都知道,選俞吾金的課並不是很容易:如果不限制人數,教務處就要安排他到能容納400人的、復旦最大的教室5301去上課; 如果限制人數,教室比較小,學生們會提前去占座位,而晚到的學生只能站在後面或坐在地上聽。每逢這樣的情況,俞吾金總會馬上與教務處聯繫,換成大教室。在他的課上,換教室的事經常發生,因為慕名前來聽他課的學生實在太多了。
  在課間和課後,都會有不少學生圍著他提出各種問題,尤其是學理工或學醫的本科生,初次接觸哲學,基礎弱,問題多。對此,俞吾金經常說:“Nostupidquestion”(沒有愚蠢的問題),鼓勵大家積極思考,踴躍提問;他還把自己的手機號碼和電子郵箱寫在黑板上,歡迎大家與他展開討論。同時,他還開設了微博和博客,其中包括哲思星空、新近力作、學術論文、問題與思考、現實關懷、你評我論、俞門檔案、視聽資料及相關著作下載等欄目。訪問量已達百餘萬次,文章點擊率更是高達幾百萬次,留言和評論近萬條。這些交流空間的拓展使學生們以更放鬆的心態與俞吾金開展討論。
  幾年前,俞吾金曾跟晨報記者聊起自己當天做的一場講座:“我的講座內容很抽象,但整個會議室都坐滿了人,後面的過道上也站滿了人”,他講了2個多小時,中途沒人離開,結束後還有不少同學站起來提問,後來,又有幾位同學與他一起走,邊走邊問直到校門口,和學生道別時,俞吾金一看表,當時已是晚上9點45分。“雖然前後花了3個多小時,人也有點累,但心裡很高興”。
  啟髮式教育令學生折服
  “聲遠心俞然,吾師哲思新。授業平生志,金言道理真。”這是復旦學生給俞吾金的評價。
  復旦2010級英語專業本科生華沁欣曾敘述了這樣一個故事:“有一次,俞老師寫了一句話:‘張三是李四的粉絲’,問我們:這句話對不對?大家面面相覷。俞老師解釋道:英語單詞‘fan’ 的複數是‘fans’,而漢語中的‘粉絲’正是‘fans’的諧音,張三在人稱上卻是單數。因此不能說‘張三是李四的粉絲’,而應該說:‘張三是李四的粉’,或者‘張三是李四的粉絲之一’。隨後,俞老師又從哲學角度說:德國哲學家黑格爾說過‘熟知非真知’。也就是說,你熟悉的東西並不一定就是你真正知道的東西”,這堂課給華沁欣留下深刻印象,“促使我在生活上、專業上學會批判性思考”。
  在課間的對話和交流中,俞吾金也不斷地啟發學生進行獨立思考。2008級漢語言文學本科生魯穎回憶說:“有一次,在課間休息時,我們幾個學生圍著俞老師,俞老師問大家:假定一個女孩特別喜愛黑顏色的服裝,她對別人說:‘黑顏色的衣服不容易臟’,請你們想一下,她的話對嗎?我們開始琢磨那個女孩子的話,但想不出這句話究竟有什麼錯誤。俞老師解釋道:‘黑顏色的衣服與其他顏色的衣服一樣,也容易臟,關鍵在於,黑顏色的衣服即使臟了,人們不容易覺察出來。所以,不應該說‘黑顏色的衣服不容易臟’,而應該說‘黑顏色的衣服即使臟了,人們也不容易覺察出來。’”從這個案例出發,俞老師開始講哲學道理,強調應該把“我們對對象的感覺”與“被我們感覺的對象”嚴格地區分開來。魯穎感嘆:“如此形象化的講解不但使我們弄懂了哲學理論,也領略了哲學思維之精細。”
  俞吾金上課從來不遲到。有一次,他從涼城新村騎車去學校上課。誰知自行車的一個輪胎在半路上漏氣了。他一看手錶,來不及修車,竟然推著自行車,跑步去學校。當他氣喘吁吁地跨進教室時,上課鈴還沒有響。俞吾金常常對別人說:如果100個學生來聽我的課,我遲到一分鐘,就等於浪費大家100分鐘的寶貴時間。
  既是導師,又是慈父
  “一半的時間來做科研,另一半留給學生。”有一年快要放暑假了,晨報記者問他,忙碌了一個學期,是不是該休息一下?俞吾金笑著搖搖頭:“放假了有一些同學沒有回去,如果他們需要討論學術問題,我就有義務提供幫助,導師的存在就是為了學生”。
  俞吾金於1990年擔任碩士生導師、1993年擔任博士生導師。多年來,他已指導並培養了40多名博士和碩士。在教學中,俞吾金努力做到因材施教,為不同的研究生開不同的閱讀書單。有的研究生原來是學理工的,俞吾金會讓他們去旁聽哲學學院的本科生課程;有的研究生偏向於歐洲大陸哲學家,俞吾金會讓他們去補讀英美分析哲學家們的經典。
  研究生們開題以後,俞吾金總是要求他們寫出論文提綱,以電子郵件的方式發給他審閱。俞吾金對提綱的審閱是十分嚴格的,有位博士生的學位論文提綱被他先後修改了8次,她在這個基礎上撰寫的博士論文不但順利地通過了答辯,而且已經出版。當研究生們完成論文初稿,發給俞吾金審閱時,他也十分認真。一位已畢業的碩士生回憶道:自己畢業時,俞老師特別忙,國際會議不斷,在飛機上幫她修改稿子。面對40多頁密密麻麻的紅色批註,她體會到俞老師作為學者的嚴謹和作為導師對學生的真切關懷。而這樣的關懷和愛護,俞吾金的每位學生都能親身感受到。
  俞吾金不僅關心學生們的思想和學術,也關心他們的生活。他和每個研究生單獨談話時總是關切地詢問:家裡怎麼樣?父母身體都好嗎?學生食堂的伙食還習慣嗎?生活上有什麼困難嗎等等,如果發現學生有困難,就會及時給予幫助。每個學期結束時,他總會請學生們一起聚聚。在學生們的心目中,俞吾金既是導師,又是慈父。對此,華東師大哲學系副教授鐘錦感受最深,他和妻子李欣先後成為俞吾金的博士生。完成學業後,俞吾金介紹他們到復旦中文系做博士後,又介紹他們到同濟、華東師大去工作。鐘錦說:“師恩難忘,今後我們也會像俞老師這樣對待自己的學生。”
  俞吾金
  復旦大學哲學學院教授
  哲學界首位長江特聘教授
  1993年“獅城舌戰”復旦辯論隊總教頭
  昨晨因病醫治無效逝世,終年66歲
  高考招生制度恢復後的首屆大學生、哲學界首位長江特聘教授、當時全國最年輕的哲學系主任……俞吾金這個名字,擁有太多傳奇色彩。然而,當他在面對著學子炙熱的求知眼神時,當他在走廊上解答種種疑問時,當他沿著復旦校園的小路漫步哲思時,人們會發現,原來他是一個擁有30年教齡的普通教師,平易近人,不斷折射出哲學的靈感和智慧。  (原標題:聲遠心俞然,吾師哲思新 授業平生志,金言道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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